商务拓展，简称BD。过去20年，从PC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，经历了电商、网约车、团购、外卖大战，每一场战事之中，都不乏BD的身影。江湖上至今流传着阿里铁军，美团中供的传说。他们见证行业的起伏，也见证了平台的兴衰。
去年下半年，美团、滴滴、拼多多等巨头纷纷入局社区团购，正式开启烧钱模式，在巨头们攻城略地的同时，大量BD涌入其中。但相比于“前辈”的传说，社区团购的BD们命运似乎有些不一样。
他们当中，有人怀揣梦想，想抓住机会建功立业；有人只想赚点块钱，维持日常生活；但更多的人，则仅仅只从事简单重复的开团工作，甚至无法摆脱被平台“用完即弃”的命运。
于是乎，大量的BD辗转于一家又一家社区团购平台，直到所在城市内的潜在团点被全部开发完，在周而复始的工作中，不少曾心怀梦想的BD，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，最终沦为“为钱服务”。
而在社区团购这艘行进中的大船上，平台发展如日中天，但对大多数BD而言，都不会在平台留下什么痕迹。他们悄悄地来、悄悄地走。（不要问我们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晰，因为我们就在一线）
1、
一位社区团购平台中的BD，会有什么梦想？
“你要问我为什么加入滴滴，你看现在美团、拼多多都上市了，就滴滴还没上市……现在滴滴市值多少了？500亿美元！我说不定还能拿到点股票”，文武说到这里，语速放慢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，这是在风里来雨里去的工作中，他脸上少见的表情。
“人嘛，还是要有点梦想的。”
1993年出生的文武，在老家湖南郴州煤矿做过称重员、和亲戚合伙开过连锁超市、当过房地产销售，“没上过大学是我的遗憾之一”，文武自己说道。
重能力、看结果的互联网公司，再加上烈火烹油的社区团购赛道，为文武敞开了大门。现年28岁的他，因其优异的销售业绩，已经是湖南橙心优选的一名BDM（商务拓展经理），他管理的BD不分年龄大小，都会叫他一声“武哥”。
橙心优选BD销售话术
“见过‘油’的，没见过文武这么‘油’的”，BDM都这样评价文武，但文武却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。在橙心优选的地推工作中，文武更是快速“成长”。
但BD只靠销售话术，在开团工作中显然不够。
去年12月初，因为在长沙开团业绩优异，文武被外派邵阳，带领团队为橙心优选开拓邵阳市场，而美团优选、多多买菜都已先人一步，进军邵阳。
邵阳市的橙心BD多为本地人，一口乡音确实能拉近与店主的距离，不过在文武的眼里，方言只是辅助因素，“开不出团点也别拿‘不会方言’当挡箭牌。”
肯吃苦，也是BD的基本素质之一。
在邵阳，橙心优选的BD们每天八点半开早会，匆匆赶来的BD们往往自带一份炒粉当早饭，但早会节奏极快，会议一结束，BD就得迅速奔赴市场，带来的粉往往只是吃了几口。
临近年末，天气寒冷，但每位BD的外出时间至少八到九个小时，工作内容就是一家一家店去跑，邀请店长入驻。体力消耗与风吹日晒都是常态，橙心优选的BD们早已没有了固定的下班时间。
一天工作结束后，BD们几乎没有任何时间思考，他们也不在意社区团购这艘大船会驶向何方，每个人在意的都是开团数据、小组排名表，以及最终到手的工资。
为了完成开团目标，BD们只能“加速向前”。
“领导，你昨天派来的新BD不行啊，两个大老爷们跑到下午四五点，都累得快哭出来了，不像今天来的新人，一个女生，跑了一天，一句怨言都没说过”，文武团队里老员工都有带新人的任务，他们时常还会跟文武吐槽新BD的工作状态。
显然，同样的浴火淬炼，把BD们也分成三六九等：有一天开8到9个新团的小组销冠（销售冠军），也有跑到中午就临阵脱逃的新员工。
当然，虽说BD是销售岗，但只要是缺人的环节，BD就得“身先士卒”。2020年12月17日，橙心优选邵阳双清区230多个团点正式上线，网格仓将经受首战考验，为防止爆单和意外情况的发生，10名BD被调往网格仓支援。
在网格仓里，平日伶牙俐齿的BD，担负起了核算员、分拣员、物流调度员的角色，甚至还要兼任客服。
非常时期用“非常之法”，当天晚上，支援仓库的BD们聚在一起吃夜宵，这是他们在平常风吹日晒的工作后，少有的闲暇时间。
一顿夜宵过后，晚上的复盘工作才算开始。
晚上十点开始，橙心的BDM和销售经理开始复盘会，探讨销售业绩、规划明日开团区域；晚上十点半，BD小组开始复盘会，谈论开团难点、销冠BD分享经验；晚上十一点，BDM开始汇报小组业绩，查看今日团点审核情况。
晚上十二点，和文武同级的一位BDM关上电脑，感叹道“今天工作结束那么早，还有点不适应。”前两个工作日，这位BDM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两点。
凌晨一点，BDM们上床入睡；文武睡得更晚，凌晨两三点才入梦乡；不到五个小时后，他们将迎来新一天的开团工作，实际的四天月休假时间，在BDM眼里就是“0”。
周而复始，难以停歇。
2、
李同2018年从大学毕业，从事了一年多的电话销售工作，去年10月底，他离职了。
李同上份工作的主要任务是销售pos机，工作流程一般是由AI客服向潜在客户进行“电话轰炸”，经过这样的初步筛选后，部分有意向的客户会留下基本信息，李同再进行二次沟通。
但他认为，这份工作“单调而又枯燥”。
偶尔会有一些客户出于无聊，故意留下信息，等客服跟进，但沟通时总是“天上一脚地下一脚”。这种情况李同也不会直接拒绝，“和这些人演演戏，反正上班有时候也没事干。”
公司发展基本稳定，但规章制度还是不完善，李同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只有四、五千元。因此，为了能多赚钱，他打算换一份高薪工作。
在李同从上家公司离职的同一时间段，美团、多多、橙心全面杀入长沙；去年12月底，盒马集市在长沙开城，他应聘成为了一名盒马BD。
像李同一样，很多年轻人都以平台BD的角色，登上了社区团购这艘大船。
之所以选择盒马，李同一方面是看中阿里巴巴的“光环”；另一方面，李同的表哥之前是橙心优选的BD，但到离职时还有工资没结清，李的表哥告诉他“橙心很坑”。
盒马的薪资符合李同的预期。盒马集市HR在招聘时说，BD底薪3700元，每开一个活跃团提成100元，另外根据业绩排名还有奖金。李同估算了下，在盒马集市，每个月工资至少一两万元，自己最起码要干到春节，这样还能攒点钱。
但李同显然低估了BD的工作难度。
来盒马集市的新人当中，不乏大量有社区团购工作经验的BD，由于之前在其他平台做BD，他们手上掌握着大量团长资源。开城第一天，这些BD就大规模“转化”之前的团长资源，邀请他们加入盒马集市，一位BD一天就开发了103个团长，单是提成收入就有10300元（每开一个新团提成100元）。
李同第一次接触社区团购，入职前一天只参加了简单的业务培训，他手上没有任何团长资源，只能轮流拜访一家又一家门店。
“您好，我是盒马优选（现名盒马集市）的工作人员，盒马是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社区团购平台……”李同按照之前培训时教导的话术进行推广，他想一口气把所有的培训知识表达出来，显得非常急切。
但由于对各家平台并不了解，有团长问李同：美团优选为什么没有塑料袋、为什么会有缺货、为什么司机配送这么慢……但他都没法给出准确答案，只能笑着给店主说，这些情况盒马都不会发生的，“如果有问题，随时找我”。
试岗第一天的上午，李同只新开了三个店主，排在团队倒数位置。盒马集市对BD制定了严格的淘汰制度，入职前两天要开12个团，不限地区；之后三天每天要开3个团，但只能在规定区域内。
开团任务对“老手”（从事过社区团购地推工作的BD）来说很容易，但对李同这个新人来说，依然很难。
而且，组长每隔两个小时会在群里公布大家的开团进度表，没有完成目标的BD，名字会被标成黑色。看着别人一路上涨的成绩，李同倍感压力。每当小队长公布名单时，李总是调侃，“黑名单又来了。”
盒马集市BD开团统计表格
开城竞争非常激烈。由于盒马集市较晚进军长沙，很多店主都已经担任了多家平台的团长，他们往往没从团长端赚到太多收益，因此对社区团购非常抵制，任凭李同软磨硬泡，他们也不愿加入。
而很多热情高涨的潜在团长，早已经被其它BD提前“薅”走。
在一家便利店内，李同刚介绍完盒马集市，店主就说已经注册了，“今年都来过十几个人了”。最“可惜”的一次，李同刚进店内，店主就在另一位盒马集市BD的指导下，提交了注册资料。李同只好感慨，“100块钱又没了。”
为了达到目标，李同只得发动起身边亲友。李同的舅舅在开便利店，他正被其他BD邀请入驻盒马集市，李同得知后，随即就让舅舅拿家里其他人的身份证，用微信扫自己的邀请码，重新注册一遍。被李同“拉去”注册盒马集市的，还有他的姑姑、表叔、堂兄……
上岗数日，李同虽然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考核，但在第二阶段“每天新开3个团点”的考核中被淘汰，BDM让他找人力部门辞职，业绩不达标的李同黯然离开盒马集市。
3、
冬日深夜十点，寒风阵阵，武汉三环外的一套别墅内，穿着红色制服的兴盛优选BD们刚刚散会，但还在讨论着第二天如何“实战”跑门店。
讨论结束后，刘志斌拍了拍身边一名BD，“走，出去抽根烟。”
刘志斌来自湖南岳阳的一座小镇，经营着一家便利店；如今，他关掉自己的小店，远赴数百公里外的武汉，参加兴盛优选的BD培训。
年过51岁的刘志斌，常常戴一顶帽子，“我身体不好，害怕头着凉”。在刘志斌的朋友圈封面，还是他家便利店内一角的照片。
刘志斌的微信朋友圈
另一位BD递给刘志斌一根烟，他点燃后大大地吸了一口，“早些年，便利店比现在容易做……”
刘志斌是赚到过钱的。
早在2015年，刘志斌把家里这个便利店不断做大，累计赚了近200万元。“我从小很喜欢做买卖，九十年代就开始接手便利店，我会经常去城里观察其他便利店并补充品类，所以我的店铺永远是镇上品类最全的店。”说到这里，刘志斌的嘴角微微上挑。
人生总是如此，好日子过多了，坏日子就来了。
在便利店生意蒸蒸日上时，刘志斌却经“熟人”介绍做起批发商，但到头来被“熟人”骗走了100多万元，“到现在都没追回款，我也从那时开始一蹶不振。”
2017年，兴盛优选崛起，随后的时间里，刘志斌的小店生意日益艰难，来买货的顾客越来越少。生意雪上加霜的刘志斌，在亲戚介绍下也加盟了兴盛优选，成为一名团长。
但时间一长，刘志斌发现自己的店变成了自提点，货反而更不好卖了，顾客都是到店拿了货就走。最后，在一名兴盛优选BD的带领下，刘志斌关掉门店，从事起了地推工作。
“我的上线（兴盛优选BD的上级）讲，只要能坚持下去并且认真做，月入过万没问题，而且自己开出的团点没倒闭，我就一直会有这份收益。”参加完培训的第二天，刘志斌一大早便跟着同组队友开的面包车，一同去拓店。
但武汉实际的开团工作并不顺利。
武汉并非长沙，社区团购氛围相去甚远。很多店主并不欢迎刘志斌这样的“不速之客”。在武汉江夏区的一家烟酒店里，店主看到有人推门而入，刚坐直身子准备放下手机招呼顾客，但等看清这些来客穿着“兴盛优选”的马甲，是来开团推广的BD，店主便站起来喊到：“滚滚滚！”
与刘志斌搭档的，是他的老乡黄响。黄已经人到中年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额头上，不修边幅，显得有些油腻。
加入兴盛优选近一个月，黄响却只推广了不到十家门店，“你好，额…我是社区团购电商平台兴盛优选，额…老板有没有意向加入？”言辞逐渐流利的他，还是在开店时经常吃闭门羹。
刘志斌很是照顾自己的老乡，经常带着黄响去跑门店，“老乡嘛，互相帮助。”
接连跑了十几家门店，却一个团点都没开出来，筋疲力尽的刘志斌倚靠在公交站旁的椅子上休息，“身体吃不消了，刚才走在路上一阵头晕眼花，差点晕倒。”
但生活还要继续，为了早日赚到钱、补贴家用，等到武汉的培训结束，刘志斌已成为一名“老将”，他将被分配到西安市长安区，继续为兴盛优选开发团点。
“实战”开团一天后，BD们回到培训地，BD“部长”（兴盛优选BD的上级）在总结会里讲到：明年（2021年），兴盛优选将继续扩张15个新省份，机会大把，你们要抓得住，多开发门店！多开发下线！”
像刘志斌一样的BD们，眼里仿佛都在冒光，那是希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