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，云南禄劝第一中学的高三考生会走进考场，为今年的试验画上句号。这是一场长跑近20年，辐射中西部地区11省2区1市，覆盖学生80000+的教育试验。教育实验本质上是一种“互联网+教研”网络授课教学模式，参与其中的人喜欢叫它“远端”。
通过卫星通讯技术，远端的对口学校与成都七中的课堂成为一体。七中课堂教学的图像、声音、文字实时地呈现在远端学校课堂的屏幕上。
透过屏幕，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远方的世界。
过去，这个不到50万人的小县城，一本通过率仅有20多来人，到了2018年这个数字是150多个，大学上线率也从47%飙升到95%以上。
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在《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》中这样写道，2018年以来，5名学生被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录取。
每一个起飞的梦想，都是从抬头望天开始的。
01
远程教育撕开了一道豁口，山川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块屏幕的厚度，知识开始走出象牙塔，将世界最优质的教育资源，送达到最偏僻的角落。
数百年前印刷术、造纸术让知识突破载体限制从上层阶级下移至平民，数百年后在线教育让知识突破时空限制，以至于偏远山区的孩子通过一根网线也能上得起名师课堂，看到山外的大千世界。
从2005年到2019年，先后有114名学生在“远端”的帮助下走出了大山，奔向中国的最高学府。如果没有这块屏幕，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一趟北京，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省会。
此为教育平权。
02
一块屏幕，能破敌，也能伤己。
今年5月初，在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牵头下，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进行了重点检查，检查发现，15家校外培训机构均存在虚假宣传违法行为，13家校外培训机构存在价格欺诈违法行为。市场监管部门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分别予以顶格罚款，共计3650万元。
当教育插上了网线，被做成了互联网产品：“名师课堂”“双师服务”……它继承了成都七中网络课堂的优点，优质的教育资源被投放到屏幕的另一端，帮助社会实现教育公平。
和宣传不同的是，它们还隐藏着另一幅面孔。
虚构教师资质、夸大培训效果、夸大机构实力、编造用户评价、虚构原有价格。比如某公司的课程原价几百元甚至几千元，但实际售价仅为1元，所谓的划线价并非真实、有依据。这些“优惠折价”看似给消费者带来极大的实惠，实际上是通过划线价和实际售价间的巨大利差，诱导大批家长去买单。
俞敏洪曾在一档访谈里提到：“不能把在线教育当做一门纯粹的生意来做，尤其不应该把它作为一个互联网业务来做。因为教育的本质是教学质量和教学产品，关注的是人，光靠营销和投入，光靠讲故事是不会成功的。”
话音未落，新东方在线就因“利用虚假的或者使人误解的价格手段，诱骗消费者或者其他经营者与其进行交易”被顶格处罚50万。一同被监管部门顶格罚款的还有跟谁学、高思等三家校外培训机构。
同是一块屏幕，同样的初心，是什么导致了结果大相庭径。
03
答案是资本。
意外的居家隔离，无意间加快了在线教育的扩张。
病毒阻隔上学路，直接刺激了网课需求的骤升，猿辅导公开课上线的第一天，APP访问量成倍增长，有500万学生涌入直播平台。一周时间，猿辅导就增加了1万台服务器确保了平台稳定运行。
繁荣的景象加速了资本入场。2020年，猿辅导达成了3笔融资，总额超35亿美元，一跃成为全球教育科技行业估值最高的独角兽；作业帮获得2轮融资总额达23.5亿美元；好未来获15亿美元、跟谁学获8.7亿，行业迎来空前盛况。
艾瑞咨询显示，2020年在线教育行业融资总额为1034亿元，平均每天融资2.8亿元，这个数字超过了行业此前十年融资总和。顶格处罚的50万，对于在线教育赛道而言，仅相当于2.5分钟的融资金额。
资本一声令下，玩家便开始跑马圈地。
2020年仅北京一地，在线教育机构数量达79945家，放眼全国更是高达23万家。机构不断增多的同时，同质化现象也越来越严重，甚至还出现了四家机构邀请同一个演员打广告的情况。
还有数据显示，2020年前9个月，猿辅导、作业帮、学而思网校三家在广告和销售方面的投放总额约达55亿元，是2019年同期的两倍以上。那段时间里，《幸福三重奏》被斑马AI课植入，《向往的生活》是作业帮冠名，《极限挑战》有高途名师，《经典咏流传》上看见了学而思网校。
内卷的代价是获客成本直线上升。
2019年教育行业暑期K12在线大班课获客成本为200-300元，2020年已经涨到600-700元。
以不烧钱获客著称的跟谁学，在2020年暑期也狂砸了20亿营销费用，同比增长约522%，其中第三季度平均每四五天就要烧掉1个亿。这让跟谁学的获客成本从2019年的549元/人上升至1117元/人。
大量的金钱被消耗在广告营销上，满天的广告营造着畸形的价值观，除了制造焦虑和企业居高不下的成本问题，其他是遍地鸡毛。
04
大厦将倾，总是会有迹可循。
当教育行业还在沉浸在风口的喜悦时，发生了两件事。
第一件是奔跑了8年，且近3年没融到一笔钱的学霸君倒在了2020年的冬天。公司资金链断裂、拖欠工资、不得不全员裁退。
第二件是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文称，“由于资本的助推，在这种完全互联网化的营销模式席卷下，在线教育存在偏离教育规律本身的可能，不是靠课程品质、教学效果等获得市场的选择和青睐，而是被资本逐步主导和影响。”
当我们站在今天的视角回过头看待这两件事时，有了暴风雨前夕的味道。
而真正的惊雷是在五月响起的。
5月21日，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审议通过《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》（以下简称“双减”意见），会议强调，要全面规范管理校外培训机构，坚持从严治理，对存在不符合资质、管理混乱、借机敛财、虚假宣传、与学校勾连谋利等问题的机构，要严肃查处。
终于，细细碎碎的雨点逐渐密集，有了山雨欲来之势。
资本撤退：6月2日，富时罗素指数（FTSE Russsell）宣布，富时中国A50指数将剔除新东方，该变更将于6月18日收盘后生效。当日新东方股价暴跌近9%，新东方在线（01797.HK）股价跌幅7.64%。当我们把时间拉长到三个月，会发现新东方在线的股价已是腰斩；最惨烈的当属高途，从1月算起，它的股价已从149.05美元/股，一路骤降至14.95美元，暴跌幅度近90%，市值缩水超343亿美元。
员工辞退：在高薪的吸引下，一大批人投身教育行业淘金。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和智联招聘共同发布的《2020第三季度应届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》中的数据显示，教育培训排在“大学生就业景气较高的十个行业”中的第二位。
好景不长。先是作业帮暂停辅导、销售岗位的人员招聘，紧接着有媒体爆料出高途集团裁员20%的计划，随后是VIPKID传出人员调整，或裁员50%消息。一波接一波的裁员消息接踵而来，最先受到波及是应届生，在猿辅导的超话里，到处是维权的帖子。
猿辅导的创始人帅科说过，“教育是有温度的，我们期待和更多年轻人探索未来在线教育之路。”
在线教育能不能探索未来不知道，但还没有踏入社会便一脚踩空的应届生迷了方向。
05
疫情风口下，大批在线教育被迫直面海量用户，从偏安一隅的小世界猛然走上台前，各种各样的不足在聚光灯下一目了然。
在线教书育人本是一件长期的事业。负责“远端”的东方闻道网校用了20年时间，才初显成果。
在成都七中的网课试验里，落后山区的学生遇上优质的教育资源，他们的真实反应是落差感。当你真正面临降维打击时，往往第一反应不是进攻，而是防御。
他们成绩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哭泣-怀疑-平复中才得以螺旋式的上升。
但是辅导机构们在资本的裹挟下，教育被包装成了商品，所有人都成为了数字。
老师在这头，学生在那头。前者为KPI奔波，后者机械的完成任务。
一位拥有三年面授经验的老师告诉我，在线授课十分考验学生的自制力，但是人天生就是不喜欢学习的，再怎么包装，教育总是痛苦的。家长私底下告诉她，尽管面授的价格比在线授课的价格贵，但是她们还是会选择面授，因为在补习班还有老师管着。
究根结底，在线教育夸大了在线作为工具的作用，而忽视了教书育人、启迪智慧的本质。这一行需要满足的终究是大众对优质教育的需求，而非对资本的执著。
06
“当时她还很年轻，不知命运所馈赠的礼物，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格”茨威格在《断头王后》写道。
在线教育的命运大抵如此。疯狂的烧钱、不断地融资，穿越短暂的繁荣之后，是无尽的寂寥。
搞教育终归是要耐得住寂寞，它不应该是一门生意，也不应该以一个产品身份去接受资本的审视。
资本向钱，但人性和科技要向善。
